初入奇峰村,村里的房子透着一股简朴实用的拙劲儿。没有徽州古镇宅院的复杂格局,没有名家大户里木雕屋架装饰,只有写满年代感的小青瓦的坡屋顶,方洞窗,偶尔的一点披檐和山墙,就是精心的点缀。村口的房子多为公共建筑,如碾坊、农具库、公社队屋等;村民住家则藏在后山深处。
队屋曾经是奇峰村生产大队的公共用房。室内有两层:底层用于储存农具、加工粮食,囤积材料;二层用来开会及劳作中途的休息。现如今随着农村的凋敝,一层存放的农具显然已久未使用,倒是停了好些摩托车,成了临时车库,二层也因年久失修漏雨而空置。但在杂物的间隙中,仍能看到木柱底部考究的石柱础,也能在瓦片漏光的二楼,近距离观察到木屋架中清晰的榫卯木作。这些榫卯木构,应该是当年本地工匠的杰作,直白而朴实。木梁、木椽子,还留着加工前树干的曲线轮廓,榫孔卯头虽然看起来雕刻得随意、没有装饰,却也合乎木作原理,多数都未糟朽损坏,仍可堪用。梁柱和墙上满是毛笔或粉笔留下的木工草稿,还有政治标语,成为一套写在房子里的村史资料
这样的房子,对村民或许是鸡肋,但对于设计师却是可打磨的璞玉。安徽的古村落与自然的关系,总有些天然的默契,布局上切合地形,道路和排水体系应地就势,建造规模也多紧凑合宜,不多占农田绿地。在这样对自然敬畏和对自我克制的徽派哲学里,更新古村的最好方式,当然不是拆旧建新,更不是无节制的占地盖房。我们尝试将留存的队屋,通过整修和适度的改造,重新服务于村里的现代生活,而不再是封尘于历史、只能远观的老古董。此为“无建斯建”。
在这样的前提下,队屋的更新,需要同时服务于村里人和村外人。对常驻的村民,它是休闲聚会、喝茶聊天的公共客厅;对外来的游客,它是展示村史和特色的村史馆。
现场调研后对队屋的现状评估结果如下:整体木结构,大木作保存良好,仅有少数木梁柱表面腐朽,可打磨或局部替换;小木作(主要是门窗)多数已腐朽变形,基本没有保留价值,需全部替换;建筑外墙虽为填充砖墙,却因长年疏于维护,砖缝的粘土砂浆脱落得厉害,室内外多处砖墙缝隙暴露,需重新勾缝并加固。
因此改造的策略,遵循以下的原则: 1.以结构加固和外墙屋面的修复为主,解决老屋漏雨,透风,结构安全隐患等基本问题。 在着手修整前,设计师和工匠们先检查了一遍队屋木结构和墙体的现状,确定了以下几个最要紧部位的修复方法:屋面,木构架和外墙。原屋面为单层小青瓦防水,漏点较多,需增加屋面木望板和卷材防水层,再搭瓦。原主体木构架,柱子和大部分主梁保持得还算完好,只需将局部的腐朽和发霉部位打磨;椽子因为挨着瓦片,多数朽得厉害,故决定全边更换。原建筑外墙上的窗洞很小,有的甚至是砖头大的通风孔,考虑到安徽夏热冬冷的气候特征,在屋顶上对应的每个柱跨内增加了一个侧高窗,以加强室内四季的通风,尤其在春夏季,避免过度潮湿闷热影响室内使用环境
外墙部分是徽州地区常见的砖砌加白灰粉刷,粉刷面有若干裂缝,白灰脱落处能明显看到砖之间的砂浆灰缝已空。砖墙的结构弱化最容易发生在砖缝,故与结构咨询专家商量,最好能给砖墙重新勾缝,以加强砖墙的整体性。队屋的外墙面,简直就是一本微缩历史笔记,在白灰粉墙上留有简单的传统彩绘,大跃进时期口号,还有文革时期为免于破坏被塞入外墙的抱鼓石等等。为了保留这些信息,外砖墙重新勾缝后,抹灰的部位尽量避让了“历史遗迹”区,让时间的痕迹能从建筑的外皮,一层层的读取。
2.用对原有空间做减法的方式,增加多样化的使用模式,提高利用率。 队屋的原状,是两层满铺,楼梯解决在中部一个柱跨开间内,二层靠屋檐的末跨,净高不足1.3m,几乎无法使用。
故改造中,将沿外墙的末跨打通为通高吹拔;最重要的改动,是将最端头的一跨两侧实墙打通,去掉二层楼板,形成两层通高的内街,再将楼梯置于此跨,把原来的室内空间变成公共穿行的内街。不仅增加了展厅与公众的接触面,让人不进室内就能在内街里观展,不进展厅就能用上二楼的公共空间。这些处理,让一层的村史展厅和二层的村民活动中心可独立管理,分开运营。二层的村民活动区借助吹拔与底层展厅也能互为对景。实现了一个空间,两组经营,多种模式的使用可能性。
3.就地取材,加工回用。无论是屋面的青瓦,还是二层简单的木楼板,都是耐久的老材料,只要仔细的拆除回收,对青瓦分拣处理,对木板稍作削切打磨,就能有效的回用。既节省了建造材料,又让改造后的建筑延续原有的历史文脉。 这个原则看似简单,执行起来费劲,可谓强拆容易细拆难。最终依靠以本地村民为主的工匠,把屋面上一簸箕一簸箕吊到二层的青瓦,挑选摘拣后分组搬到户外的空地,整齐的码好,为后续的屋面修整做准备。二层的木楼板也是,需仔细拆卸,去钉刨皮,打磨平整后在背阴通风处存好备用。由于改造后二层的面积减少,故原楼板木料去掉处理的折损量正好够用。
4.尽可能的用当地工匠熟悉的工法,将工业化的现代部品构件和施工方式控制在最小范围内。这有两层原因。 其一,奇峰村处于石台县深山里,物流交通不算便利,工业程度自然也不高。采用工匠熟悉的传统工法,在建造阶段能解决“特殊的配件/材料”不好采购以及师傅们对工业化建造不会做的问题。和地方工匠接触越多越发现,他们是经验型匠人,连读图都是经验型,图纸看到七七八八就按自己的理解来,不求完全一致。所以超出其经验外的做法,即便设计师图纸画得再细致,也无法要求他们短时间内按图完成,反而会变成不伦不类的半成品。
其二,这一策略在后期运营维护的阶段,能解决“让本地师傅会修”的难题。城里建筑的运营维护,可以依赖厂家的售后维修,依赖大量的专业技术工人;但村里不行,百分之九十的房屋保养,靠的是村民自己。举个简单的例子,由于配合展陈大厅的灯具是专业射灯,厂家发货时漏了几个配件,本是在城市里是极常见的电器元件,分分钟就能配齐装上;但在村里就得等上几天,到货后再由师傅开车下山到镇上提取。所以队屋改造中所有的门、窗、天窗,都采用最简单传统的插销式开启善,玻璃的安装方式也是传统的木框嵌入式,楼梯的部位除了少量钢结构骨架,其余也都是常见的梁板拼搭连接。
这个策略说着简单,实践起来也不容易。在理想的设计效果和现实的工匠技艺和经验习惯之间,总有几轮往返沟通,各退一步的拉锯,而且设计师还得克制个人审美喜好和工业构造的习惯性做法。
最终队屋呈现的,就是在以上四条改造原则下,项目业主、地方工匠和建筑师三方各自坚持但又互相包容的结果。对设计团队而言,是“无建斯建”最为彻底的一次实践。村里看似没有新房子的痕迹,但无论是入村的场地景观,还是队屋周边的小巷,以及建筑内外的空间,在此番“微创手术”后都更能融入村民的日常生活、给外来游客更亲切自然的体验。项目完成后,村民们主动送来了自家珍藏的木雕石刻等老宅构件,各种手抄本的村史文稿,还有农耕生活的各种器物,以丰富村史馆的展陈;把这个公共的房子当做自己家的一部分,闲来招呼朋友上二楼喝茶小聚,让队屋重新归队,活起来。
这一次的实践,让我们有了一些更深的思考和体会。农村的“没有建筑师的建筑”,折射的其实是这样一种状态:当设计师用他受过训练的思维,扎到农村,不见得真能扎下去,因为农村不见得真的需要他受过训练的那种做法。如何能对农村朴素的“没有建筑师的建筑”有所反思或者提升,避免直接将城市经验带到农村,尤其是避免把农村当成展示设计师自我的舞台“秀”,是“无建斯建”的一个基本出发点。在我们看来,对建筑的处理,能让人感觉不到其中刻意而为的设计,却能有舒适自然的体验,就像《道德经》所讲的“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”,可能会是当下乡村建设的一种更为贴切的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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